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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散文】项脊轩

发布日期: 2015-12-29    作者: 朱雪宁    阅读:

我闭上眼,又来到这项脊轩。似乎十分熟悉,仍旧与记忆中的它一个模样。

我站在庭院中间,站在枇杷树下。花很好,月很好,空气很好。项脊轩,旧南阁子也。室仅方丈,可容一人居。我知道,这是你原来的样子。百年古屋,尘泥渗漉。下雨的季节会漏雨进来,书案照不到阳光。

然而归熙甫先生的修葺,让你变成如今在我眼前的样子。我在庭内,透过四扇明窗,能看到房间里那个书案。上面摆着烛台,笔架上挂着几支老旧的毛笔,砚里的墨水已经干涸,案面以及上面的古书都蒙着一层浮尘。

我迟迟没有走进去,我静静地站在如盖的枇杷树下,听着风与叶片摩擦的声音,我本想抬手去摸摸古老的树干,而我最后只是站在那,我怕任何一切的动作都会打破这如浆的静谧和美好。

不知站在这里多久,我就在这痴痴地看。“三五之夜,明月半墙,桂影斑驳,风移影动。”

真像一幅动态的水墨画,我看着风吹过桂叶,我看着叶片飘飘摇摇的晃进月光里。

我缓缓迈步,也缓缓走到月光里。突然想起东坡说:“庭下如积水空明,水中藻荇交横,盖竹柏影也。”我想,若东坡看到我眼中的月,也定会想起他与怀民一起望月而行的夜晚吧。

走上前去轻轻地拉开那扇老旧的木门,我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古老,拉开它的时候会有灰尘落下,转轴的地方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,木门上已经出现缝隙,光线就那么轻巧地落进去。

我没有关门,怕那古老的响声吵醒睡熟的夜。

就这样一路踩着月光铺成的毯,走到墙边的书架旁,指尖从一排古书的书脊上滑过,沾上一层浅浅的灰,很奇怪,你会觉得指尖上的颗粒感都是深沉的岁月。“借书满架,偃仰笑歌,冥然兀坐,万籁有声。”我在桌前端坐,任由目光在月色中游荡,有微光,有细小的灰在风中翻飞,我似乎听得见角落里爬虫爬行的声音,我似乎听得见窗棂边蜘蛛结网的声音。万籁皆寂,万籁有声。

我就一直坐在这儿,从暗夜到黎明,从月落至日出,我看着天空的背景从墨蓝变成了鱼肚白,我看着早霞浸过云彩,天空变了颜色。暗夜里,我没有掌灯,天明后,灯盏里仍有半盏灯油。

在这里捧一卷古书,沏一盏清茶,抬眼可以看见麻雀在窃窃私语,可能是害怕打扰我的清净,我起身走到窗前,他们只抬着小脑袋,好奇又无辜地看着我,不逃跑,亦不吵闹,我捡了几粒小米撒在地上,看着它们啄得欢快,我也欢快。就这样想到归先生说:“庭阶寂寂,小鸟时来啄食,人至不去。”

我走在这间小屋子里,想到归先生写到老妪常常告诉先生他的母亲就曾站在门外:“儿寒乎?欲食乎?”如此热烈浓郁的情感,就这样在这方寸之地漫散开来,归先生写到:“余泣,妪亦泣。”想起我曾经站立的地方,曾充满那么深的爱,我不禁开始心酸。“余区区于败屋中,方扬眉,瞬目,谓有奇景。”归先生是这样写到,身居破屋,他却以奇景为乐。我只以为这样别致的景色,胜得过万千霓虹,胜得过灯红酒绿。正如刘禹锡作 《陋室铭》中云:“南阳诸葛庐,西蜀子云亭。孔子曰:‘何陋之有?’”更何况,肯从生活中抓住美好的人,大都心性纯良,大都
是美好善良之人,所以归先生才有这项脊轩,让我心之所向的项脊轩。

后来我想,这项脊轩到最后,归先生时常不肯去也是怕勾起伤心之事吧。

我站在枇杷树下,是归先生之妻手植的枇杷树,亭亭如盖的枇杷树。向里望去,看到眉目温顺的素衣女子,发髻间插着一支翡翠绿的素簪,静静伏在书案上,一边看着归先生的书,一边细致地为先生磨墨,指如葱白,肌胜珠滑,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都尽显书香之气,我似乎看到她笑着向归先生讲述小妹们的好奇口吻,先生也温柔回应。然而更多的时候,两人只是各捧一卷书,安静地各自读着,偶尔抬起头相视一笑,他们,是一生一世一双人。他们举案齐眉,相敬如宾,只是可惜他们没能一起走完这一生,所以即使最后归先生费了那么多心思修葺那南阁子,他把那里装饰得那么宽敞那么明亮,他也极少再去项脊轩;即使他的书架上摆满了他曾爱看的书,他也不愿再去项脊轩,因为那个项脊轩再好也没有她了,那个项脊轩再好也不是他和她的项脊轩了。他常拖着带病的身子久久抚摸着那棵树,他怀念,怀念得如此凄切,所以直到现在,我仍能感到他留下来的怀念。

思念会高及天,会深及海,我长成了你喜欢的模样,而你却再也回不来我们这项脊轩。

你好残忍。你把我留下来,留给这空荡荡的项脊轩,当我想提笔写字的时候却发现砚里摆着的仍是墨条,当我想说话念诗的时候,你,在哪?

靠着这棵树,我开始狠狠地心疼起来。我抚摸着它深邃的纹路,把头抵在树干上,好想知道,他们有没有对着树洞说些什么不为人知的悄悄话;好想知道,归先生在这树下读了哪些诗给远方的人儿听;好想知道,这棵树带着这浓情蜜意活了多久。

千年佛灯,百年古木,都这样静默地看着我们上演着人间的离合悲欢。

我拾起一片漂亮的叶子,夹进了书案上的那卷书里。

拿着素净的手帕,帕角有一朵手绣的茉莉花。我轻轻擦试着眼前的一切,书案、砚台、油灯、书架……我努力让一切都保持原样,甚至连那盏油灯里的灯芯,都依旧向着书本的方向。我不舍得,破坏这房间里的一切,我不舍得,打破这样的浪漫。

这眼前的一切,我通通不舍得。我看着、想着。

春天,枇杷树开满着奶白色的小花,风一摇,便飘扬着落下,那女子素衣青簪,轻轻扫落地上的花瓣,抬眼望着书案前的归先生,粲然一笑。

夏,二人坐在树盖下乘凉,摇着蒲扇,互相吟对,树下,那人笑靥如花。

秋,枇杷叶重重地摔在泥土里,那女子笑着走进南阁子,为夫婿披上一件披风,继而留在他身边专心为他研墨。

冬,二人加衣望雪,情深意切。这是项脊轩的故事。我仔细地聆听,生怕有错过哪一句软语呢喃。

我又最后看了这阁子一眼,墙角的爬虫依旧不停止地爬行,窗棂上的小蜘蛛已织好一张晶莹的网,我轻轻关了门,破旧的木门依旧咿呀作响,日光依旧从木板的缝隙钻进屋去。好似,我从未来过。

一切如旧。我睁开眼,桌上的书里分明夹着一片完好的枇杷叶。

我记得,它仍旧在那里等我。项脊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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