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有一把刀，用了二十五年。我有刀谱，共有九九八十一式。二十年前，我的八十一式炉火纯青。十年前，我只能用出四十九刀。五年前，我只记得九式。昨晚上，我看到了星空，于是全忘了，只是记得起名字的首字——相。

我不知道我这一刀，是可以杀人还是斩天地。但是，我唯一知道，这把刀未曾全力挥出。

我五岁掌刀。依稀记得六岁那一片星空的月缺之夜，我用刀砍死恩师，师叔下令将我囚于地狱关二十五年。二十五年，我只在这一片荒野。只识得这一片荒野。如果有一个人可以被熟记，便是我那小我两岁的师妹。师傅唯一的后代，我记得的只是那一身麻衣，和那一双眼睛，我不知道一个四岁的孩子是怎么如此多仇。但是，灵堂之上，那一声必用你的血液浸湿父亲的木棺，却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。师叔只是叹口气，你这辈子绝没有杀死他的机会。

对于这种仇恨，我不会过于在意，如果在意，这整个三相宗必被我屠戮殆尽以尽灭族之仇。

在这二十五年，她来过百次，实际上我是记不住的，但是她来的极为规律，在师傅诞辰，忌日，清明以及自己的生日。

最初的时候，她来的时候只是带了一把刀，后来每次来的时候，我都能得到一瓶十年的青山烈，的确是好酒，虽然这是喝过的唯一酒水。她极容易喝醉，喝醉后就说个不停，说着说着就哽咽，甚至哭出声来。我静静听她说，有时候替她赶走伺机叮人的蚊蚁。她走的时候我心里却有些不舍，可能是在这一片荒野待的时间太久，又或者是我喜欢上她了。

今天是二十五年的最后一次回眸，我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荒凉的峡谷，二十五年期满。

她就在谷口，倚在石碑上。我从她身边走过，她抿了抿嘴角，“向伊儿”。只是三个字，但是我的心却紧紧地揪了一下。最终我什么也没有说，沙沙的踩着落叶走过去。她左手一扬，一瓶青山烈被我接到。“今天不宜喝酒，留着别忘记。”我不知道她说的是她还是酒。

我向师叔辞行，这些年师叔确实老了许多，“本来准备在你出来之后许你三相满宗，罢了，业障已结，从此三相宗再无无涯。”我抱了抱拳，自此别过。这一别，别的是二十年的恩怨。

十年过后，我依然在天涯流浪，可能名曰无涯，于是便四海为家，在一次偶然的机会，我得到三相宗灭宗的消息，全宗上下，武功尽废，男者为娼女者为妓。这就是这片武林的规则，河东河西三十年，当年用灭族的手段辉煌三十年，也不怪的今者反被拉做基石。这却不是幸灾乐祸，因果在这个江湖显现得淋漓尽致。

又是五年光阴荏苒，那一日，谪仙楼莺莺燕燕，我却是在一片大红大绿中看到一抹背影。她不善操琴，曾经她和我说过，但今天她奏的那一曲真的极好，金戈铁马，又或碎欲裂帛。

似乎没有人注意这一个全盲的中年女人，我顺利尾随至一顶竹庐。“十几年，你终于来了”，我未曾出声，甚至还没有踏进去。“当年，为何不带我一起。”她平静地说完，不是质问，也不是抱怨。十几年未曾相见，她变得却不会太多，以至于我立马想起那一张淡漠的少女的脸。

“你知道的，那种毒只有我能解。”她坐在藤椅上，依旧这么平静。“当年父亲就是用这种毒慢慢浸透你父亲的五脏，才能在最后灭了聂氏满族，这种毒如何，你应该最为清楚。”我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，“师叔虽然答应父亲不会加害于你，但是依然担心你的决心，尤其是你刀插进父亲的胸膛那一刻起。”“我没有想过要杀死师傅”我似乎想要争辩。“有或没有并不重要。”她说完话，似乎想到什么东西，开心地笑个不停。我并不知道她在笑些什么，只是有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连喝十几年的青山烈，这可能是她最后一天，也许明天是，谁说的准呢。

唯一知道的就是最后一罐青山烈味道有那么一股清香。（聂小杰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