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伴着娜塔莎和阿依玛尔离开了蒙古包，觅着水草的踪迹沿河骑行而上，穿过一带看似广袤无垠的草原，愈是向前行进，牧草越是稀少、单调。渐渐地，渐渐地只剩下了数丛沙棘顽强地扎根在大地裸露的松散肌体上。翘首驻足，孤独地颙望着。

有风吹过头巾，发出轻悄的沙沙声，娜塔莎说那是风吹沙棘的声音，阿依玛尔却说那是砂砾的声响，像是鸣沙山，两人争论得如同沸水般激烈，似乎忘却了我的存在。趁着这间隙，飞马扬沙，向着沙漠深处去了。马蹄印在沙漠上，瞬间带起些许砂砾，轻覆马蹄，再抬脚，扬起的砂砾便被风裹去，在空中回旋翻腾，触碰到了不经意间裸露的额头，有些刺痛。重新缠好头巾，回首下望，走来的地方蹄印已被风沙抹平，沙漠被风推出层层褶皱，在这被风吹皱的地方，掩藏了多少被人遗落的过往。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大漠，渐渐有些忧心，惧怕再向前去便寻不着来时的路，便匆匆回身，调转马头向着来处。

我下马躺在沙里，看着远处的日光，已愈显红艳。静静地注视着远处如同蒙古包顶的夕阳慢慢地飘向沙漠深处。即将吻地时，余晖投射在空气中分散出如层层叠叠的祈祷般的光晕，由内而外，色泽愈浅，一直延展到长生天中央，耀眼得如同天神下凡的金芒圣光。渗出这光晕的几缕残照倾洒在沙地上，似乎昭示着一种圣洁的力量，一种掩藏在静谧肃穆里大气磅礴的恢宏气势，但最终消失在了沙里。夕阳吻地的轻响，便划分开了白日与黑夜，沙如墨河漆，只剩下幽邃的轮廓将天空割舍出参差的靓影。

似乎是在草原上待得久了、腻了，看到沙漠的一切都有一种新奇感。娜塔莎和阿依玛尔仍未停止争论，可天色已晚，也就催促她们回去了。在无边的草原上，马铃交替发出声响，清脆悦耳。

离蒙古包不远的地方便已听见了族人的欢唱，一团火光闪耀在喧闹的大草原上，族人们身着宽大的皮袍，环坐在四周，中央放置着一口只有在搬迁前才会使用的大锅，翻腾的油水里煮着的牛羊肉被大块大块地捞出来，人人有份，星光之下，盛宴正酣。

栓好马匹，走到额吉身旁，额吉问我有什么感觉。我说是我们抛弃了草原，转移牧区的时候我们没走，贪恋着丰美的牧草，可是，一时的贪恋却导致了她们被啃食殆尽，如果按时搬迁就不会了。额吉驳斥说是草原抛弃了我们，她正在沙漠化，向我们发出了警告。我没有再说话，知道做什么都是徒劳的。父亲让我去看沙漠，不过是想让我了解他搬迁的决心。无论如何，今夜将是在草原上的最后一夜了，长辈们已一致同意到城里安居。明晨将进行最后的征程，此后，再没有游牧。

渐渐地，吵闹声越来越来稀少，最终他们都将散去，为了明晨的劳碌而蛰伏休养，人散了，火灭了，游牧的灵魂也随之凐灭了。在一大片草原上只余了散落了一地的羊骨和马奶酒，以及尚有点点火星在挣扎的灰烬。遥望着夜空，阒寂得让人窒息。也许不久后，这里会比夜空更加安静。让人无限回想的大草原已然远去，如今只有我站在星空下孤独地遥望着。

冰冷的月光倾洒在这片承载了无数记忆与传承的草原上，凄苦而苍凉。

翌日，日影初上，翠华正浓，环顾四里，蒙古包已尽数拔出，打包捆在马车上，人们已相继离去。牧草在马蹄的抚弄下温柔地低头，而后甩掉泪水，倔强地上扬。骏马绵羊侧身回望，像是一场郑重的告别，而人却是那样潇洒决绝。

那一刻，我终于了解到，不是人们遗弃了草原，也不是草原抛弃了人类，而是人们遗失了自己。流浪也定格在了启程的一瞬间，传承都会中断，游牧也已终结。（暮阳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