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庆假期,得益于家在本地这一优势,总算抽空回了一趟家。回家的前夜,母亲在微信上问:“想吃什么?早上去买。”其实当时的我并没有什么食欲,再加上自己对饭菜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,一时间想不出答案。
但恍然间,一道苦羹的滋味涌上心间,于是打字回复母亲:“想喝苦瓜羹。”——其实,虽然苦瓜羹也算是闽地的家常菜了,但母亲她不是很会做。
从有记忆开始,就是外公负责我的每日饮食:母亲每天的工作非常繁重,很少有准点下班回家的时候。于是照顾少时的我的饮食的“任务”自然也就落在了外公的手里。外公不是一个特别会做菜的人——这是我多年后回忆起来时得出的结论。但当时,年少的我每餐都吃他做的饭菜,自然也就觉得外公做的菜是最好吃的,也觉得他是个很会做菜的人——只是有一天他做了一道菜,那苦涩的滋味甚至让我怀疑起了外公的厨艺:那菜就是苦瓜羹。
刚刚放学推门进家的我一看到桌上的饭菜便把书包扔到了卧室中,然后直奔饭桌坐了下来。桌上那碗绿白红三色的羹汤迅速地抓住了我的眼球:色彩明亮,又简朴不花哨的卖相很得我的心意。我于是急忙催促仍在厨房的外公:“外公,还有菜吗?没菜了的话快点来,开饭吧。”他笑着,一边脱围裙一边走出来,“昨天问你想吃什么你说不知道,今天到家又这么馋啦?”随后坐到桌边开始盛饭。饭盛好,外公一动筷,我就忍不住拿着盛汤的小碗,站起身去舀那碗在我看来十分馋人的羹——舀了一小瓢,一坐下就忍不住要拿起汤勺尝一口。然而汤勺送进嘴里,舌头一尝到味道,整个人就浑身打了个颤:太苦了,苦涩的滋味直在颅腔里回荡。看着碗里切碎的绿色小块,我花了一小会才反应过来——这些碎块全部都是苦瓜。抬头望向那大碗中的羹,碗中满满的苦瓜又让咽喉里的苦味重新泛了上来。我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:“太苦了,外公!”坐在一旁的他看到我的窘况,似乎早有预料地大声笑了出来,“就是苦才好!”我还嘴:“哪有这说法!”……
外公是个经历丰富的人,作为一个上世纪三十年代末期生人,他年少时,新中国才刚刚成立。因为家庭的背景原因,家庭遭遇了变故,他没有接受教育,靠自己的一双手尝试各种劳动来养活自己,摆过早餐摊,在生产队劳动过,也经历过中国动荡的年代。听母亲说,他在生产队的时候也是个很受人尊重的人,一如我眼中的他一般:慈祥,和蔼,但所有大人都非常尊重他。他的名字中有一个“贵”字,但一生中似乎从没有享受过什么好的生活,用母亲的话来说,就是“能吃的苦都吃过”。虽然一直勤勤恳恳,但生活仍然艰难,迟迟没有组建家庭。有了母亲时,他已经是四十多的人了。而有我时,他已经在往七十岁迈进了。
晚年的外公,全身心都放在了照顾我上。那天本来是节假日,按理他应该回自己的家乡过节,但他因为怕赶不回来照顾我,便没有回去。而我随父母回了父亲的老家过节,他一个人留在城区的家里。等我们赶回时,他已经躺在病床上失去了意识。模糊的记忆中,离家前吃的最后一顿,他做的就是苦瓜羹。不知是记错了,还是大脑塞给自己的执念。
乘地铁回到家时已临近傍晚了,母亲正巧端着苦瓜羹从厨房走出来。我坐下,不顾烫尝了一口:母亲做的苦瓜羹味道似曾相识,没有加什么别的东西去消减苦瓜的苦味。与外边饭馆的苦瓜羹比起来,是纯粹的苦,正如外公做的一样。好在我已不像少时那样怕苦——或许也算是他苦羹一般的人生在世上所留下来的余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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