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雨淅沥过后,沉寂一冬的大山在大地上敲响苏醒的音符。青草闻讯,纷纷从原野之上探出了头。而一种小小的植物——鼠曲草,也是制作绿绿粿的原材料,也摇曳着浅黄色的花朵,等待人们的青睐与光临。
新鲜鼠曲草采摘回来,得先择叶、去梗,只取鲜嫩的茎叶,再清洗干净。将其用开水烫捞后,用冷水冷却,并沥干备用。粳米蒸好放入石臼,用木棒反复捶打,边捶打边掺入鼠曲草,在捶打的间隙中,奶奶捧一掬水倒入石臼中,并加以揉搓。刚柔并济下,草的纤维渐渐陷入粳米的怀抱,粳米染上草的青涩,二者渐成一体,绿绿粿便成了形。舂好的绿绿粿像一块碧玉,色泽温润,手感舒服。其中的馅料是香菇、笋干、肉糜、豆腐干等食材剁碎炒熟,油汪汪地散发出香味,馅料备好,就可以包绿粿了。奶奶把绿粿捏作饼状,再装上满满当当的馅料,最后捏成一个个饱满的月牙。奶奶包好后便直接递给我,我把热乎乎的绿绿粿捧在手心,一口咬下,清新的芬芳与咸香的馅料在口腔里共演,牙齿咀嚼着糯糯的绿绿粿,咽下,口齿留香,感受灵魂与春色的靠近。晚餐时分,春雨在窗外淅淅沥沥地鸣歌,天幕不见月,餐桌的白瓷盘中却盛满了翠绿的“月亮”,点缀着餐桌上的团圆。
鼠曲草仅在春季短暂出现,也让这道舌尖上的美味,成为了季节限定。在三明本地,吃绿绿粿就是“吃青”。它是大山给予劳动人民的美味馈赠。阳春三月,三明人嚼上一口绿绿粿,淡淡的青草味从舌尖开始弥漫,沁人的春之味便不期而遇。
老人告诉我,吃以鼠曲草和米为原料的绿绿粿,目的是“以压时气”,解决从北方漂泊到东南沿海定居的老祖宗的水土不服和癞疾的问题。化药为食的绿绿粿安静地出现在晚餐中,在灯火下投射出长长的历史身影和祖先智慧与勤苦的光辉。
那些值得庆祝的时刻,在春节,在元宵节,在团圆之刻,在分别之际,在相见的开始与相别的时间,在一个个万象更新的春天,绿绿粿总会安静地出现在餐桌上,书写着人们的感情。
大山里的春天,孕育的不仅仅是满山的绿意,不仅仅是餐桌上的美味,更是那一些美满的团圆,以及团圆过后的再度分别。在那些再次出发的日子里,口齿间明明还留着绿绿粿的芳香,可满山春意,亲人蜜语都随着曲曲绕绕的山路,消失在汽车的轰鸣声之间。而那些揣在包裹里的绿粿,踏足钢铁水泥的森林,沉寂在冰冻箱里,等到从微波炉里踏出,再跃入口腔时,也恍然发现,那熟悉的家乡味道,也早被遗留在家乡的一豆晚餐灯火里。在远离大山的地方,我触不到在原野上探头的鼠曲草,触不到热乎乎的绿粿,触不到奶奶温热的掌心,触不到晚餐席上微醺的幸福。我仅能靠记忆的一豆烛火取暖,想象舌尖上的亲切味道,渴望一场燎原大火烧尽时间的漫漫,让春天来的早一点,让我离家乡近一点。
在一些梦境里,我看见大山泛上一层新绿的薄纱,山路蜿蜒出天边的长虹,奶奶伸出了苍老的手,看见了天幕之上星光点点,团圆之宴灯火可亲。绿绿粿在我的手中散发出温热的温度,似乎在告诉我“欢迎回家”。(810-4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