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子曰：非其鬼而祭之，谄也。见……见……”

“嗯？见什么？”见幼子背诵为政篇，却卡在了末句，卢渊心中不悦，本已下垂的嘴角更弯，眉心的“川”字深了许多。卢仲见父亲这模样，更是背不出来，便垂头不语。却见一女子的纤手伸了过来，将桌上的论语合上，再传来一声低语：“见义不为，无勇也。”

卢渊抬头，见到妻子苏渠柳眉轻颦，又听她责怪道：“夫君，仲儿四岁的孩子，这连日奔波，好不容易找个客栈歇脚，你还这样逼他背书！刚才在马车上你怎么不问呢？”说罢，便抱起卢仲，将他放到床上，轻声安慰。卢渊见孩儿他娘爱子心切，要发雌威，只得噤声不语。无聊之中，便解下腰间长剑，拿着布巾默默擦拭。

待到卢仲睡着，苏渠坐到卢渊身边，见丈夫又在拭剑，轻笑道：“卢大人，你一个读书人，为何拿剑呢。可是要弃官做大侠么？”卢渊摇头道：“非也。我不通武艺，做甚大侠。可承平之世，文人更应有侠气，以免成了蠹虫而不自知。”苏渠心有所动，却故意撇嘴道：“年近不惑的人，还说这少年话。儒以文乱法，侠以武犯禁，五蠹之中，夫君便占了俩。”卢渊听妻子有意和自己唱反调，也懒得反驳。苏渠见他嘴唇弯弯，便柔声道：“好了，阿渠给夫君赔礼了。你新官上任，别这样闷闷不乐了吧！”卢渊却愕然道：“我何时闷闷不乐了？”

苏渠深知他命途多舛，才生出这愁苦面相，暗叹一声，将掌心覆在卢渊的手背上，轻轻抚摸。

时间一晃，便悄然入夜。圆月当空，清辉洒满大地。屋中烛火摇动，卢渊正坐着提笔挥毫，苏渠倚在床边缝缝补补。卢渊突然道：“阿渠，这‘濯缨濯足’之语，我觉得甚妙。”苏渠抬眼，正要答话，忽闻楼下传来一阵嘈杂声，隐隐能听见“二公子”“风流佳话”这般言语，随后响起少女的尖叫声以及一阵阵哄笑，还夹杂着客栈老板夫妇的苦苦哀求声。

卢仲从睡梦中被吵醒，茫然地揉着眼睛，苏渠抱着孩子，心中不安。卢渊双眉一轩，握着长剑，霍然而起，说道：“我去看看发生了何事。”苏渠闻言，急急奔了过来，按着长剑，惶然道：“你真把自己当大侠了么！”

楼下的尖叫随着“噔噔”的脚踩楼梯声逐渐变为哭泣，时时伴有男子的大笑。卢渊咬牙道：“我不是大侠，但我是读书人！”

两人相知七载，苏渠怎会不晓卢渊脾性？听得此言，她如闻霹雳，知道再也拦不住他，泪水涌出，手掌也随之松开。卢渊手持长剑，走到房门边，嘱咐道：“你和孩子呆在屋内，千万不要出来。”说罢拉开房门，正好看见一个年轻的锦袍男子抱着一少女快步走过，身后跟着两个身着短衫的粗壮男子。

卢渊藏剑于背，不动声色，任几人经过，于其后尾随而去。苏渠见到了，右手紧紧捂着心口，卢仲下床跑来，靠在娘亲腿侧，问道：“爹干嘛去了？”苏渠极为不安，蹲下抱着孩子，闭眼流泪，颤声道：“夫子，千万保佑你的学生啊……”

锦袍公子抱着少女，踢开一间屋子的房门，走了进去，此处与卢渊一家仅隔着一间。两名随从神色轻松，又有些淫秽，站在门前，耳朵却已贴在了窗纸上。此时，面朝走廊的人却看见一个约莫七尺的男子迈步走来。晦暗之中，看不清男子容貌，却能见到一双挑起的剑眉，还有弯下的嘴角……他好像连环画里的一种人。

那随从推了推身边的汉子，指着来人说道：“你看他，像什么？”那汉子回头疑惑道：“像啥？”这又显老又平庸的一张苦脸，像什么呢？这样愁，这样苦，好像被全天下的人放逐……汉子恍然大悟，这样的孤苦，那正是画里的大侠啊！大侠来到了奸淫民女的公子房门前，那就是要……杀人了！

卢渊暴喝，朝着两人猛地一脚踢去。这样来势汹汹，吓得两人屁滚尿流。一人当即跪下，大声嚎叫道：“大侠饶命！大侠饶命！”另一人胆子稍大些，抽出腰刀，望着卢渊，双手却在瑟瑟发抖。

卢渊面色阴沉，死死盯着两人，满是戒备。随后冷哼一声，推开房门，看见客栈老板的女儿衣衫被撕破了半边，那二公子压在她身上，双手仍在肆意妄为。卢渊大怒道：“畜生！”二公子闻声回头，惊道：“你是何人？”

卢渊不闻不答，抽剑跃出，便要分开男女两人。后背暴露，身后那持刀的随从趁卢渊分神之下，打算拼死一搏，举起刀便砍了过去。卢渊不习武艺，猝不及防之下，被砍中左肩，踉跄几步，朝着侧边稳住脚。那随从一击得手，惊喜之下，发现此人看着厉害，实则稀松平常，当下狞笑着挥刀上去。楼下的客栈老板夫妇二人听见动静，也跑上楼来看。（林浩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