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开饭了！”

屋外张灯结彩，屋内喜乐融融，转动门把手间，饭菜香味扑鼻而来。端起碗筷，夹起一块热乎的醋肉，思绪伴着春晚开幕的宣告拉得老长……泉州，“东亚文明之都”的美誉响遍各方，我的家乡。这座古都将原始的文化汇进花样古早味闽南美食，融入街坊店摊的叫喊里——早起喝一碗面线糊，参姜水油条少不了；午间端一碗牛肉羹，滑嫩的口感在嘴里浓郁展开；每逢过节礼仪，油锅烧热，烫手呵气趁热咬上一口春卷，酥脆的……而此时，我的舌尖仅剩咬开醋肉的蒜香与醋酸味。

初次品尝醋肉是某个早晨，兴许是淡口的白米粥做映衬，蒜末的咸香和醋酸的醇厚在嘴里化开，即便是在雨天里随着母亲的电动车奔波良久，酥皮早也软了，也令我回味无穷。

母亲自此大概是了解我对醋肉的喜爱，逢年过节，又或者是烧香祭祀，都会炸一些醋肉。数不清多少次在母亲身边踮起脚尖，小心翼翼地观看炸醋肉的过程，一面垂涎三尺，一面又怕被油溅着。印象中母亲的刀法总是干净利落，将肉拍平，切成小薄片，腌入大量醋，白糖和蒜末，和着地瓜粉和五香粉抓匀腌制上一小段时间。每每起热油锅前，母亲总赶我去客厅等着，原因都是油烟重、小心溅到油等等。那时的我为了吃上最烫嘴的一块肉哪管那么多呀，别扭几句“不会”就继续在母亲身旁探头探脑。

其实母亲炸的醋肉并不经观赏，略黑，但香。从随意的装盘中直接上手拿一块，更多是被灼到迅速抽回手，有时饿意难耐，便揪着一角在嘴边使劲吹气，再放进口中任它继续跳跃两下下肚。后来也约定俗成似的，第一口肉总是留给我。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油光跳动的也好，从祭拜回来的红碗里呈现的也罢，卤料店蘸着卤汁吃的也算，家人不约而同的推让，使得最鲜的肉感与醋香得以在我舌尖弥漫，沉下多少年来难以抹去的烙印，恰到好处的醋酸味律动在味蕾，熨帖我的胸膛。

我也在家人推让的醋香下成长了，打包好行李，奔向市中心上学。这段日子过得很快，像故意倾倒的醋瓶，一股脑倒空了，醋入碟的动作匆忙迅速，不着停歇地，不时溅起几滴醋，是我心里盛不下的对母亲醋肉的思念。上了中学，身边人的节奏都愈演愈快，从用心做饭到人满为患的餐馆饭堂。闲下的时光也都被疲惫感偷走，大家都卷起衣袖朝着油烟散播的反方向溜去。

学校的早餐偶尔会有面线糊，可以放几块醋肉增色增色。回家的周末，吃上醋肉更多是在饭店，精致的装盘，外加甜辣酱的点缀。仍然烫口，仍然香味四溢，缺了什么。

缺了什么？我开始探进回忆。好像三块里夹起两块总是不生牙口，好像记忆中的醋味淡了，色泽金黄可感。倾倒装碟的醋久置挥发，醋意似乎也会变淡。像这样，并不熟悉的，那种原滋原味好像褪了色。

饭后我随口问了句母亲“什么时候会炸醋肉啊”，母亲呵呵笑着：“今天才吃，又想着下次啊。过年吧！也快寒假了。”我的心中氤氲开某种感觉，酸涩的，一直延续到我坐上公交再赴学校，直到来年春节……

收起游荡的思绪，那块热乎的醋肉已经入口，一时烫得我左右来回咀嚼，挤眉弄眼。彻底咬开，蒜末的咸香，醋酸的醇厚，五香残留的肆意，地瓜粉的温和，肉感的细腻，熟悉的味道回来了。

大家端着饭碗看着春晚滑稽的小品乐呵乐呵，唠嗑着熟悉的演员上了几次电视。我有些恍惚，回忆又开始倒带，每一张胶皮似乎都刻下了家人参与的痕迹，未曾曝光失效，爱在我心中沉淀，酝酿，我又回味起那家饭店，兴许不是醋味不够，不过是家里的老醋沉淀了太多，我的感情也倒流向这份酸涩。

下一刻我也加入了讨论，客厅其乐融融。期许来年再会这份温热，灼起下一趟回忆，反复静置沉淀这醇厚醋香。

（810-4）